圆觉保持拈花而笑状,道:“天机不可泄露。”见法海脸有疑惑之色,又道:“你与他之间尚有一段因果需要了结。”
    法海闻言不由一惊,下意识道:“到底是何因果?”
    他冥冥之中曾以大法力推演,发现自己同许仙之间确实因果纠缠极深,但天机遮掩之下,迷雾重重,却根本难以明了。
    而他之所以欲收许仙为弟子,除了对方本身深具佛性以外,更与此有关,想要辨明双方之间的因果纠缠。
    法海眉头深皱,不再思量此事,目光在慈寿塔上轻轻一扫,道:“弟子告退了。”躬身退去。
    “不去执念,不成迦蓝。”一道声音沿着山风送来。
    法海身体一震。
    夜色深深,唯有明月相伴,洒下清冷的光辉。金山并不十分高大,但寺庙却坐落于山顶,山风苦寒,如泣如诉。
    许仙静静坐在禅舍当中,摩挲着手中的残境,在融合了圆觉法师手中的碎片之后,这块残境已有完整时的四分之一大小,镜身之上虽然满布铜绿,却隐隐透出一股玄妙的气机。
    意念沉入其中,却不见半点禁制存在,心中委实疑惑难言,按照他的认知,但凡宝物之内必定会有禁制存在,这残境却大不相同,实在奇怪的很。
    将这残境稍稍祭炼一番,打入自己的神魂烙印,心神交感之下,眼前忽然一晃,出现一幅幅破碎的画面,青山碧水,亘古苍凉,杳杳冥冥,不知何所。
    隐隐约约见到一座金桥横亘,阴阳混沌,一道身影似颠似狂,或喜或悲,手中打出一道道璀璨仙光,照破山河,倏尔混沌汹涌,画面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许仙蓦地睁开双眼,脑海中尽是刚才所看到的画面。
    “他是谁?”
    “难道是这件法宝的前代主人?”
    许仙自言自语,觉得那身影竟依稀有些难言的熟悉之感,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吧!摇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平心静气,向镜中注入一道法力,镜面之上道纹交织,一点一点的亮起,散发出玄妙莫测的气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镜面之上的光芒也愈发炽盛,映出三尺神芒,光影缭绕,于正前方渐渐勾勒出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一袭白衣如雪,长发垂肩,俨然就是另一个许仙。
    许仙望着眼前这一幕,亦不禁大为震动,面前的‘许仙’委实太过真实,一身法力气机与他无二,只是能发挥出的修为却比他要低上一筹,大概相当于弱一些的阴神境修士。
    “这是分身?”
    许仙望着面前的另一个自己轻声自语,但眼前的‘许仙’并没有自主意识,他也只能通过手中的残境流淌出的秘力来控制。当然,若是本体与分身之间相隔过远,分身失去控制之后就会直接消散。
    看着眼前的分身,许仙大感好奇,笑道:“翻跟头!”分身许仙就眨眨双眼,原地翻起跟头来,看得他双眼放光。
    于是分身就在他的指挥下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半晌之后,许仙才挥手将之打散,重新化作一道光芒融入体内。这分身本就是他的法力所凝聚,自然聚散随心,只是想要凝出这样一个分身来,大概需要花费三成的紫府真炁。
    忽然一声钟鸣响起,回荡在天地之间,余音久久不散。
    许仙抬首望去,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将亮,旭日初升,透过窗户看去,正对面的慈寿塔在阳光照耀下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宛如仙塔。
    宿鸟展翅,鸣声幽幽,周围渐有脚步声响起,却是僧侣们早早起床,要去念佛堂诵经。
    许仙出了房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深吸几口清新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随意打起一套养生的拳法,动静相合,行云流水,隐隐透出几分不凡。
    先前九娘父女还在时,他没少向两人请教修道上的问题,除了剑术之外,同样学过几套简单的武学,当然简单二字只是针对仙道中人而言,任何一本拳经放到俗世当中,都是第一流的法诀。
    “施主好个兴致。”
    待许仙收功而立,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抬头看去,却见法海不知何时来到院中,正含笑看着自己。
    许仙笑道:“法海禅师好气色。”
    法海来到他身边道:“我观许施主道法深厚,不知师承何人?”
    许仙道:“不瞒法师,我小时候曾经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位高人,蒙他传授道法,这才有了如今的微末法力。”
    法海轻轻点头,遥遥望向远处青冥,忽然开口道:“施主真的不考虑入我佛门吗?”
    许仙不由大汗,本来以为法海来找自己是要说些什么,哪曾想到头来还是为了这件事,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千年的因果纠缠,将三人的命运牢牢的系在了一起。
    他摇头苦笑道:“算了吧,我还是喜欢这俗世多些。”这人世间的情仇爱恨,怎可轻易抛弃?
    法海虽早有所料,此刻听到许仙的话仍是难免有些失望,问道:“尘世如苦海,施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须知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若施主肯拜我为师,贫僧必倾囊相授,施主将来必可证得罗汉果位,享无量功德。”
    原本他就有意收许仙为徒,经过昨夜的事后,就连自己的师父都对许仙如此看中,这个念头不免又重了几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干脆许以重利。
    许仙看了他一眼,笑道:“恐怕要令禅师失望了。这俗世间的一切,我都难以割舍。”
    “我放不下这天,因为天清云阔,怕入了佛门,再看这天便没了味道;放不下这地,因为地广物博,怕入了佛门,再看这地再也不会意动。更有放不下的人……”
    说话时,许仙眼前重又浮现那道清丽的身影,看向法海道:“若没什么事的话,在下就告辞了。”行过一礼,转身沿着小径向山下走去。
    法海遥遥看着许仙的身影消失在山门外,良久方才一叹。
    离了金山寺,许仙站在山间石阶上遥遥相望,辨明方向之后就驾云向苏州城赶去,悄无声息的回到孔家。
    坐在床上施展千里传音之术,于心中默默呼喊道:“素贞……”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道识念传来,在许仙的心底响起,“汉文!”似乎颇为欣喜。
    许仙心中一喜,暗叹一声道法神奇,问道:“素贞,你现在在哪里,可找到小青了?”
    “青儿她没事,汉文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在苏州城外的琼姬湖。对了,你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许仙当即将昨夜的事一一道出,感叹道:“不知道那老和尚是什么人,居然能做法海的师父。等我这边的事情好了,就去找你。”
    “好!”
    琼姬湖,一片青翠的芦苇荡旁,正有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站在一起,湖风吹拂,微微掀起裙角。
    白素贞睁开双眼,嘴边噙着几分喜意,小青抱着她的手臂,笑问道:“姐姐,是许仙吗?”
    见白素贞轻轻点头,小青好奇问道:“那家伙说什么?”
    白素贞笑看着她道:“汉文说他很担心你,让我照顾好你。”
    小青闻言脸色一红,碧眸微微闪烁,撇嘴道:“谁要他担心啊!”但心中为何会有一点点的欢喜呢?
    一连三日,许仙再也没发现那年轻男子的踪迹,看样子是很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这些天里,他悄然将一些灵丹粉末化入孔母的药中,后者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至于镇上的其他女子,经过慢慢调养之后,身体自然也能恢复。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许仙实在闲的无聊,以出去散心为由,悄悄赶往琼姬湖。以他如今的修为,驾起云来自然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就遥遥望见一片大泽水泊,阳光照耀下泛着金波。
    许仙正打算传音询问白素贞在哪儿,就见一道青影遁入高空,来到他的面前,正是许久未见的小青,当即笑道:“这不是小青吗,好久不见,想我没有?”
    小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在这里臭美了!哪个会想你?快走吧,不要让姐姐等急了。”说完就转身向下落去,只留给他一道好看的背影。
    许仙:“……”
    两人落至地面,许仙终于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笑道:“素贞。”
    白素贞含笑点头,道:“你来了。”再见时心中竟微微有些喜悦,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存在,只是她自己还未能察觉吧!
    两人随意说了些分别之后的事,话题便自然而然的转到琼姬湖上,许仙听小青讲完大致的情况,有些疑惑道:“凭借素贞你的法力,要拿下这里应该不难吧?”
    在他想来,甚至于都不用白素贞出手,单凭他自己就能牵扯住那三名阴神境的妖修,何况自己这边还有一个小青。
    白素贞却微微摇头道:“事情没有汉文你想的那么简单。”
    原来这三名大妖早就已经将琼姬湖的水脉炼化,不仅如此,更是凝聚出了一枚水神印,若冒昧出手,对方很可能会引爆附近的水脉,到时就算能够成功拿下琼姬湖,但水脉被破,对修炼的帮助自然就要大打折扣,
    实际上,小青这些日子以来虽然炼化了不少水域,也只不过是以自身精气浸染,打上自己的烙印,初步掌控罢了,真正凝聚出水神印的只有西湖一处,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只是‘西湖水主’。等将来把钱塘江等水域纳入水神印中,才算是彻底的掌控。
    白素贞道:“想要安然的拿下此处水域,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三人手中的水神印夺下,抹去其中的神魂烙印,再由青儿炼化。”
    许仙听罢她的话,眉头微皱,眼中忽然露出笑意,道:“有了!”
    小青惊喜道:“你有办法了?”
    许仙轻轻点头,看向身边的白素贞道:“只是要借素贞你的宝剑一用。”
    琼姬湖底,水草摇曳,鱼虾游弋。
    一只人身鱼首的小妖正分水而行,鼓着一对大大的鱼泡眼,手中拿着一面铜锣,边敲边大喊道:“大王叫我来巡湖,巡完南湖巡北湖……”声音远远地在水底荡开。
    走了许久,似乎有些累了,便寻了一处青石坐下,嘴里嘟囔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几个不开眼的妖怪,在此地搅风搅雨,害的鱼爷爷来巡湖……”
    正说着话,眼前忽然出现一道身影,这小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巴掌拍晕了过去。
    许仙站在水底,看着眼前口吐白沫的小妖,将之拖进了一旁的石洞,而后取出残境,默默运转法力,镜面之上道气弥漫,射出一道仙光,落地化作一道身影,青面龅牙,人身鱼首,竟与地上的小妖一模一样。
    这正是残境的妙用之一,由于分身乃是许仙的真炁所化,聚散随心,自然也就可以变化为别人的相貌,从某些方面来说,倒有些类似孙悟空的七十二变。
    “全靠你了!”
    许仙淡淡一笑,盘膝坐下,手持残境,遥遥操控了分身向前走去。
    白素贞与小青在这里呆了许久,早已弄清楚了琼姬湖的局势,他所在的水域正是三名阴神境中的老三黑龙大王的地界。
    据小青所说,这黑龙大王本体乃是一条成了精的泥鳅,有五百年的道行,修为在三妖当中法力最弱,性子圆滑怯弱,自然是下手的不二选择。
    而之所以叫黑龙大王,也不过是自夸其名罢了,总不能每逢斗法,就自报名号说“我乃琼姬山泥鳅大王……”,只怕还未开打,对手要被活活笑死。
    许仙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强攻不行,那就智取,偷偷打入敌人的内部,寻机将水神印取到手中,到时候没了顾忌,收拾这三妖自然轻而易举。
    本来以白素贞的平和性子,素来不喜与人争斗,但此次为了小青的修炼,却顾不得这许多了。而修行路上,哪有从不与人争的时候?只是时候未到罢了。道途面前,更无对错之分。
    何况这琼姬湖的众妖数百年来没少吞吃附近的渔民,就算全都杀了也不会有什么因果,反而算得上是一件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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