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左侧墙边缓缓向前走,直到进入黑暗。
    这种时候,小心无错,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我的眼睛看不到,心却能涵盖一切,对黑暗中隐藏的杀机看得一清二楚。
    当此时,宋金之间,互为死敌,一旦发生交手,根本没有回旋余地,立刻将爆发你死我活的战斗。
    我向前走了二十步,即将到达转角。
    渐渐的,我听到了细微悠长的呼吸声。
    我贴着墙根继续前进,抵达转角后,轻捷而快速地一跃,便过了转角,看到地道另一边的情况。
    影影绰绰的,那边伏着至少有十个人,全都穿着灰色的软甲,脸上蒙着灰色面罩。
    十个人之内,有一个人的装束似乎不同,头发胡乱披散着,应该是个女人。
    “救我。”那女人突然挣扎起来。
    这声音像一根*,使得双方的战斗一触即发。
    这些人手中有刀,全都是一尺半长的薄刃,挥动之间,挟带着隐隐的腥气,可知刀刃上全都淬上了剧毒。
    我心中不免疑惑,按道理说,北方金人并不擅长制毒、用毒,因为关外苦寒之地的植物大多无毒,不像南方湿热蛮夷之地,处处毒虫,遍地毒草。
    纵观历史,北地民族擅长马战、运动战,却不擅长勾心斗角的毒战。
    我冲入敌阵,瞬间夺刀,打倒三人。
    有人低声叱骂,使我猛然惊觉:“不对,这些不是北方人,而是东瀛扶桑人。”
    即使是完全不懂少数民族语言、岛国语言的人,也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当然,两者之间的武功、刀术、战斗方式也有着本质的不同。
    岛国的文化与武术在中国的唐代得到了长足发展,两宋时代处于隐忍淬炼的状态,到了后来的有明一代,造成了中国大陆东海边防的“倭乱”。所以说,从盛唐到朱明,其实东瀛武术一直都在发展,只不过未在大陆史官笔下得到体现而已。
    我不再留情,出手如电,将九名持刀者全部击倒。
    “救命,救命……”那女人气喘吁吁地叫着,艰难地起身。
    “不要怕。”我没有过去搀她,仍然贴着墙根,警觉地站着,生恐发生其它变化。
    “你是谁?这些人要对圣上不利,快去报信,快去……”她说。
    我没有理她,蹲下去,将短刀压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刚刚乱战之中,此人一直低叫不止,似乎是在指挥其他人布阵。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进城?受谁指使?目标是什么?”我问。
    他说了一串话,但不是汉语。
    这些人闯入大陆,绝对不可能一句汉语都不会说,否则早就暴露行藏,被官府当做奸细抓起来了。
    “说汉语官话。”我手腕发力,刀锋逼得更紧。
    “我们来找‘焦木’,我们不想杀任何人,找到那东西就走。我们是东瀛海贼,只要东西,不害命。”他说。
    我的使命不是保卫皇帝,不过是因为误入幻象而来到这里。意外的是,皇帝与东瀛海贼都提到了“焦木”,误打误撞之下,反而让我窥见了未来的希望。
    “‘焦木’在哪里出现?”我追问。
    “摘星楼。”他回答,“就在前面。”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刚刚我与那人交谈时所在的高楼,就是摘星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只有全城最高之处,才会被命名为摘星楼。
    “前面就是摘星楼,快杀了他,不能让这些人为非作歹,惊了圣驾。”那女人又叫。
    “我带你去摘星楼,但你不要耍花样。”我不理那女人,只对着地上躺着的那东瀛人说话。
    “好。”他并不示弱,一口答应。
    我一把拉起他,缓缓地后退,退向拐角处。
    “你干什么?你敢跟刺客合作?你明知他要对圣上不利,还要跟他同流合污吗?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不想活了?”那女子尖声叫着。
    “不要叫,不要叫。”我低声喝止她。
    找到焦木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不能带走那东西,只要能发现一些新的线索,也就不虚此行了。所以,此刻那女子说什么都不重要,她有她信仰的“三纲五常”那一套,而我作为现代人,却不可能跟她的价值观保持一致。
    我带着那东瀛人过了拐角,猛然发现,跟着我来的那人已经不见了。
    那女子跌跌撞撞地跟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袖子。
    我向来路望去,长明灯下,毫无踪影。
    “去摘星楼。”我和东瀛人几乎同时叫起来。
    “不能去,不能去,那是圣上和天上的仙人们说话的地方,凡夫俗子不能上去,那是禁地,是禁地……”那女子叫起来。
    “不要理她,她是狗皇帝豢养的女人,是瓦子巷里不知廉耻的女人。”东瀛人也叫着。
    猛地,我听见地道的尽头传来轧轧之声,似乎有某种机括正在启动。
    同时,我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
    “这里有岔道吗?”我向那女子问。
    她鄙夷地叱喝:“圣上的安危是第一等的大事,别想让我跟你们同流合污。”
    这种地道类似于现代化的地铁通道,一旦前方有巨大的物体滚过来,在这狭窄空间里,任何人都无法幸免。
    “有人在前面发动了机关,你听”我向前面一指。
    前面地道里传来“轰轰隆隆”的怪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铁球正在飞速滚来。
    东瀛人怪叫了一声:“不好,这是摘星楼的机关,是‘巨头杀’。我们玩了,要被碾死在这里了。”
    女子“啊”了一声,浑身一颤,坐倒在地。
    凡是地铁通道,都有凹陷的避险区或者是逃生岔路,这是安全措施中最重要的一项,绝对不能缺失。
    否则,这种通道就变成了一个狭长的杀人密室,一旦发生状况,没有一个人能侥幸逃生。
    “岔道呢?有没有岔道?”我轻轻蹲下,在女子后背上轻轻拍打着。
    此刻,着急发火没用,唯一的知情者就是她。
    “在……前面,大概……二十步的地方,左手边有个机关,挪……挪开长明灯,就能……就能开门了……”她颤声说。
    我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双手一抄,把她抱在怀里,向前发足狂奔,迅速前进了二十步。
    用灯台来做秘门启动开关的方式并不少见,唯一令人头疼的是,这条地道里的长明灯太多,如果不是知情者准确地指出哪一盏长明灯是关键,那就需要一盏一盏慢慢尝试,时间根本来不及。
    我把女子放下,双手把住一尺高的长明灯底座,试着向里一推。
    长明灯左边的石壁一震,一扇小门缓缓向内打开。
    我抱起女子闪进门内,那东瀛人也跟进来。
    门里是个二十步见方的空间,四角也点着长明灯。
    “躲在这里,就没事了。”东瀛人摘下面罩,挥袖擦拭着满头的冷汗。
    “希望如此吧。”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摘星楼里有很多机关,我们从地道里一路过来,十分小心谨慎,没想到最后还是触发了机关”东瀛人心有余悸地说。
    那轰轰隆隆声越来越近,到了门口,挟着黑影腥风飞速掠过。
    原来,那是一个直径足有两米的黑色大铁球,周遭圆滑无比,只要地面稍有坡度,就会飞速滚动,爆发出巨大的惯性,无法停止。
    两宋期间的战场上,曾无数次出现过“铁滑车”这种高坡防守利器,而京剧中也有《挑滑车》的经典曲目。
    这个铁球的杀戮原理跟“挑滑车”相同,而地道是从摘星楼方向过来的,那边高,这边低,利用铁球来防守,一定是当初的设计者提前拟好的暴力手段。
    “圣上天威,心思缜密,又岂是你们这些人能想到的?”那女子冷笑。
    我摇头:“不是你们触发的,而是有人在摘星楼那边释放了机关,启动大铁球,想把我们全都消灭在地道里。”
    事情相当明显,只不过,古代人愚忠,第一不肯将皇帝想象成坏人,第二,就算皇帝是坏人,但按照“三纲五常”的道理,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能够被君王赐死,最后仍然要伏地叩首,谢主隆恩。
    “难道圣上身边的护卫都没逃散,还保护着圣驾?这些人忠心耿耿,真的是大宋的股肱之臣,必须得大大地封赏才行。”女子说。
    我不想戳破她的幻想,对于古代人来说,那实在太残酷了。
    那人跟我一起从地道过来,自己逃走,然后发动了机关,要把地道里的人全都消灭,以绝后患。
    这种狼子野心,才符合古代帝王一贯的形象。只不过,在那个朝代的臣民思想过于淳朴,被封建礼法禁锢,根本不会突破思想的桎梏。
    “走吧?”东瀛人问。
    “摘星楼其它机关呢?”我向那女子问。
    “很多很多,至少有几百种。”她回答。
    “我问的是地道里,还有其它的吗?”我再次问。
    只要离开这条地道,到达开阔地带,逃生的路径就多了。
    “还有‘火油杀’。”女子回答。
    东瀛人点头:“我听过,但那是最后的毁灭之招。火油一到,满地烈火,地道也就毁了。我觉得,皇帝不可能出此下策。”
    在野史中,“火油杀”的机关也曾出现过。
    所谓“火油”,就是庙里祈福用的香油,只不过普通寺庙里最多十缸、几十缸而已,真正能够构成“火油杀”的,则是几百缸、几千缸,能够一泻千里,铺满地道里的每一个角落,使敌人无处躲避。
    “是啊,这地道挖掘之时,费时费力,一年才成。圣上不会轻易毁掉它的,绝对不会。”那女子也说。
    他们只是在用普通人的普通思维考虑这件事,一条小小的地道比起“靖康之难”来算得了什么?比起北宋的三千里江山来,又算得了什么?甚至说,即使毁掉了这条地道,只要皇帝想挖,随时能挖几百条地道出来。
    地位的低下限制了他们两人的想象力,根本考虑不到皇帝的想法。
    “再等等吧,也许,最糟糕的时候还没到呢。”我说。
    “等什么?”东瀛人问。
    我不愿待在这里贻误战机,但直觉告诉我,从这里通往摘星楼的路并不安全。
    灭国之前,皇帝做出丧心病狂的举动这种例子,史上不计其数,崇祯皇帝拔剑斩杀自己的女儿一事,岂非同样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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