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我感觉到了某种深沉、悠长的呼吸声。
    这种声音与草薙菅的呼吸声不同,后者是正常人的呼吸吐纳之声,气息由丹田气海上升,在喉关、鼻孔、口唇与外界形成新旧空气交换,维持人体吸氧、排气等等生理过程,而现在听到都是声音,却让我想到“非人”。
    天龙八部即“非人”,其形象构成来自于无数修行者的沉默想象。
    刚刚那幅画上有金翅大鹏鸟出现,一定是某种暗示。
    柏晚鸯伸手,要去揭掉锁上的封条。
    “且慢!”我低声阻止。
    “怎么?”柏晚鸯问。
    “里面有声音。”我低声回答。
    当我靠近墙壁,右耳紧贴保险柜的柜门时,更加清晰地听到,门后面的确存在呼吸声。
    “里面是什么,玉小姐?”我问。
    这是日本人二战时留下的东西,其中状况如何,只有日本人最清楚。
    “这里面是‘八恶人’,我没撒谎。”玉狐禅回答。
    “不是人,里面不是人。”我只能说出自己的感觉。
    玉狐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回答:“从前有没有人说过,‘八恶人’本来就不是人?”
    柏晚鸯啊了一声,右掌轻轻拍着额头:“果然,果然,大将军说过,任何诡异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一定不要抱着先入为主的态度。不是人……不是人……那它们是什么?为什么要用保险柜锁住?”
    我忽然觉得,此刻撕去封条、打开保险柜似乎不是一件正确、明智的事。
    “不是人,就是最终答案,我无法杜撰另外一种东西给你,只能言尽于此。好了,我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保险柜里是‘八恶人’,愿意打开这扇门的话,这秘密就算是你们的了。”玉狐禅有恃无恐,料定了柏晚鸯已经因胆怯而心生退意。
    柏晚鸯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保险柜的门,甚至蹲下去,从下面向上看,并伸出指尖,谨慎触摸着保险柜与墙面的接触之处。
    “告诉大将军,我们遇到了难题。”我说。
    柏晚鸯摇头:“不行,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不用麻烦大将军。”
    她是如此固执,以为自己能够统帅三军解决基地里的麻烦。
    “你走吧龙先生,这里的事,你帮不上忙了。”玉狐禅说。
    理智上,我应该听玉狐禅的话,暂且后退,等柏晚鸯暴力破解保险柜。黄花会要这秘密,就应该自己来取,谁都没有义务给她们提供更多的帮助。
    “好吧,我走。”我也后退。
    柏晚鸯厉声说:“不行,龙先生,你必须留在这里,这是大将军的要求。”
    玉狐禅摇头:“好了,不要一有意见分歧,就提大将军之名。你站在这里,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识,否则,不过是大将军的传声筒罢了。”
    柏晚鸯一怔,皱眉沉思,久久不语。
    天龙八部中,都是“非人”,即包括八种神道怪物,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许多大乘佛经中记载,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
    《法华经:提婆达多品》曾有如此记载: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我看见金翅大鹏鸟才联想到天龙八部,而金翅大鹏鸟即天龙八部中的第六位迦楼罗。
    按佛经解释,“迦楼罗”指“金翅鸟神”,翅膀上覆盖着种种*宝色,头上有一颗凸起的如意珠。此鸟鸣声悲苦,以*为食,到命终时,体内积聚诸毒,上下翻飞七次,落在金刚轮山顶上命终。其肉身焚化后只剩一心,作纯青琉璃色。
    江湖熟知,昔日抗金名帅岳飞是“金翅大鹏鸟”投胎转世,故此其表字为“鹏举”。
    历史上,岳飞嫉恶如仇,对贪官污吏毫不容情,正如金翅大鹏鸟捕食天下毒蛇一样。最终,岳飞死于风波亭,亦是奸臣横行、毒蛇反噬的结果。
    我无法猜测“八恶人”与金翅大鹏鸟之间的关联,只是强烈预感到,保险柜的柜门一开,就要产生新一轮的杀戮变化。
    “好,我来打开它。”柏晚鸯决绝地说。
    玉狐禅后退,只剩柏晚鸯留在最前面。
    柏晚鸯双手按在封条上,抠起一角,飞快地向下一扯。
    封条是由金色绸缎制成,年岁太久,丝缕朽败,所以在她快速猛扯之下,裂成了四五根布条。
    柏晚鸯吸了口气,再次出手,将所有封条撕下。
    “钥匙——没有钥匙?”封条一落,大家同时发现,保险柜上的暗锁、明锁都是虚设,柜门已经慢慢向外弹开。所以,柏晚鸯的话也变成了自言自语。
    “如果有事发生,紧跟我,不要乱跑,更不要怜恤黄花会的人,尤其是美女。”玉狐禅贴着我的耳朵说。
    我不禁苦笑:“泥菩萨过河而已,岂敢托大?保险柜里到底是什么?此刻不说,就来不及了。”
    玉狐禅的脸色变得无比严峻,只说了四个莫名其妙的字:“宝贝转身。”
    保险柜的门打开至九十度,里面的情况已经一清二楚,那是一个白色塑料布卷成的包裹。塑料布是半透明的,里面卷着的似乎是一件厚衣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令人怀疑之处。
    柏晚鸯松了口气,低声自语:“竟然是……一卷破衣服?我就知道,时间能够带走一切,即使是那些百年难遇的著名忍者,都有化为枯骨的一天。好了,好了,总算不辱使命,没有辜负大将军的嘱托。”
    “一件有呼吸的衣服?”我并没有像柏晚鸯那样,只看表面现象便放松下来。
    我感受到保险柜内传来的呼吸,第六感绝对不会骗我。
    “离开保险柜,等半小时再展开检查。”我忍不住,出声提醒柏晚鸯注意。
    “好吧。”这一次,柏晚鸯总算给面子,停下了伸向那塑料包裹的手。
    一个封闭太久的空间开启后,必须等待空气进入展开正常流通,才能碰触里面的东西。否则,无论是物理意义上的真菌感染还是玄学意义上的魂魄挪移,都会给人带来致命伤害。
    柏晚鸯退回来,向我耸肩微笑:“只是一个包裹……也许,‘八恶人’本来就是一句莫须有的玩笑话。只不过,日本人太拿它当回事了,才惹得全世界一起紧张,仿佛日本人藏下了某种大杀器一样。当然了,即使有大杀器,一个茫茫太平洋上的弹丸岛国,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她丝毫不掩饰对于日本人的蔑视,这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黄花会对于日本人的仇恨,已经远远超过了现代江湖上的帮派敌意,似乎有着更深远的意义。
    “怎么可能只是衣服?”玉狐禅十分沮丧,忍不住低语。
    “隔一会儿,我去看看。”我大声说。
    柏晚鸯拿出手机,对着保险柜内的东西连拍了几张,然后通过网络散发出去。
    我拖了两把椅子,分别送到玉狐禅、柏晚鸯身边。
    当大家共同面对一个难题时,需要的是同仇敌忾,联手作战,最忌讳的是各自心里打小九九,然后互相算计。
    “坐吧,等半小时以后再行动。”我说。
    玉狐禅顺从地坐下,而柏晚鸯却对着手机下令:“命令各小队,搜查隐患,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把松本泉留下的*埋设地点指给黄花会,别让大家都炸上天,连你们视为珍宝的‘八恶人’也毁了。”我告诉玉狐禅。
    既然基地内藏着“八恶人”这样的决定性因素,松本泉的*威胁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我相信,正是因为“八恶人”的存在,玉狐禅才始终镇定,冷静地处理黄花会入侵的大事。
    “听你的。”玉狐禅一笑,但并未起身。
    “基地内没有*?松本泉做的,你都知道?”我忍不住问。
    玉狐禅点头:“是啊,松本泉的反叛是早晚的事。到达这里之前,东京曾经发出了十几条任命,将他的职务连升七级,最终给了他防务省的一个要职。他始终不为所动,执着地留在基地。他要的,不仅仅是草薙前辈的秘密,而且还有‘八恶人’的天机。卧榻之侧有这样的毒蛇猛兽,能不提前防备吗?所有*和爆破材料上都注射了惰性剂,已经完全失效,无法引爆。”
    我松了口气,轻拍前额:“多谢多谢。”
    “谢我什么?那只是保命的一种手段而已。”玉狐禅说。
    我摇摇头:“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敦煌谢谢你。对于江湖来说,一场大爆炸只会杀死部分高手,改变了各方博弈力量的对比。但是,对于敦煌,大爆炸却会破坏生态平衡,给以后的发展建设带来巨大的隐患。你制止了松本泉的垂死一击,也就等于是保住了敦煌老百姓的平静生活。”
    事实上,在江湖豪杰的价值观里,老百姓的生活永远不在考虑范畴之内。
    任何长袖善舞的高手,都视老百姓为蝼蚁、尘埃、刍狗,进行利益计算时,根本不把对老百姓的伤害算进来。
    从这种意义上说,张养浩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的真是贴切之极也残酷之极。
    短暂的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保险柜内毫无动静,基地内也平静如水。
    我走向保险柜,小心地伸手,把裹着衣服的塑料布拿出来,平放在会议桌上。
    现在,保险柜内什么都没有,即使是浮尘、蛛网都看不到。
    我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这个保险柜已经封闭了数十年,生虫、落灰才是正常的,不可能如此干净。就像一所房子那样,天天打扫和数十年空置的模样是完全不同的。现在,保险柜内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天天擦拭一样。
    “没有其它东西了吗?”柏晚鸯不死心。
    我避到一边去,以免挡住她们两人的视线。
    “这……不可能吧?其它七幅画后面呢,难道也是同样的情况?”柏晚鸯的目光又瞄准了旁边墙上的画。
    “先弄清楚这些衣服,再做别的打算。”我说。
    如果一个保险柜代表一种危机,那么,全力应付一种危机,总比同时面对八种危机更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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