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那女子突然问。
    此刻,车子已经驶出了地下停车库,按照女警官的指点,向右一拐,穿过一条静谧的林荫道,从侧门出了医院。
    我抬起头,在后视镜中与那女子目光相对。
    她的表情一直很孤傲,似乎对这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全都不屑一顾。只不过,她又异常警觉,眼里不揉沙子,一旦发现情况有变,立即如临大敌。
    “我笑了吗?”我反问。
    “你刚刚至少笑了三次,每次都是对着这警察的后脑勺笑。你跟她之间——别相信警察,这些人在警校里已经被洗脑了,绝对不可能跟江湖人交朋友。你相信她,离着大牢铁狱蹲苦窑就不远了。”女子嗤嗤冷笑。
    我承认,自己对这女警官已经有了好感,脑子里想到与之相关的情节,才会下意识地露出笑容。
    “不要把警察想得那么坏,我们也是人,不是怪物。”女警官反驳。
    女子猛地狠踩油门,车子在静谧的马路上狂飙起来。
    警察的职责是惩治犯罪、维护社会治安,对于百姓来说,当然是好人。
    我在敦煌三年,多次亲眼见过警察为百姓解决矛盾、尽力帮扶的事,所以不会像女子那样愤世嫉俗。
    当然,她有这种表现,也是从自己所处集团的利益出发,已经显失公允。
    女警官不再多话,只是用简单的“左拐、右转”来指引方向,最后进入了一个偏僻幽静的小区,在一间地上车库前停住。
    她提前从口袋里取出遥控器,向前一按,车库的卷帘门就缓缓地向上升去。
    女子把车开入车库,熄火后拉起手刹。
    事情就在她垂下右手去拉手刹的瞬间发生了突变,女警官也同时垂下左手,袖口里哗啦一响,一副手铐滑落下来,搭在女子的右腕上,一碰即锁。
    车库里没开灯,车内也没开顶灯,只有仪表盘上的橙色背光灯亮着。如此幽暗的情况下,女警官的每一个动作却都无比准确,那副手铐一头铐住女子右腕,另一头同时铐在方向盘上,两边同时完成。
    “龙先生,这是警方的安全屋,包括车库和一楼,有内部楼梯相通。平时,这里是用来保护证人的,但敦煌极少有大案要案,于是,房子常常一闲置就是几个月,未免有些潮湿。两位忍耐一下,过了今晚,我会如实上报,请局里多派人手,肃清城内的不明杀手。”女警官神色如常,转过头来,淡定地向我介绍。
    “好。”我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女子没有挣扎,大家都是明白人,那种新型的精钢手铐有着双重锯齿形锁芯,既无法用铁丝捅开,也不可能暴力锉断链环,只有正确的钥匙才能打开。
    “下车吧,我带你上楼。”女警官打开车门。
    我下了车,女警官又按了遥控器,卷帘门便慢慢放下来。
    车库一角有道向上的旋转楼梯,踏步上装着地灯,一路盘旋而上。
    “她怎么办?”我问。
    女警官笑了:“这些人把你装在笼子里接近二十四小时,现在正是还债的时候。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后打开手铐,一饮一啄,很公平,不是吗?”
    我摇摇头:“别这样,铁笼的事是个误会,我们刚刚联手御敌,可以试着变成朋友,不必动不动就剑拔弩张的。方便的话,打开手铐,大家都需要休息。”
    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女警官暗算那女子,马上就会引发内讧,使得我们三个由战友变成仇敌。
    打开手铐,等于是向那女子卖个人情,化解彼此间的敌意。
    更何况,手铐不是万无一失的。如果我是那女子,就会通过拆卸方向盘的手段脱困,也并非难事。
    “龙先生,对不起,我是警察,任何有可能引发恶性治安事件的火苗,我都有责任当场扑灭。现在,这位小姐是个危险人物,为了预防犯罪,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刚刚也说了,二十四小时后,一定会释放她,请不要干涉我的工作。”女警官一板一眼地说。
    我绕到前门去,隔着车窗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并不气恼沮丧,而是目光冷冽,表情淡定。
    “闹到这个样,我也很抱歉。稍等,我跟警察谈谈,然后再来解手铐。”我大声说。
    那女子把右手举到我面前来,链环哗啦哗啦响了两声,手铐上的狼牙齿又向内扣紧了三丝,陷入皮肉之下,紧紧卡住女子的右腕。
    “走了,上楼吧。”女警官走向楼梯。
    我苦笑一声,转身跟上去。
    一楼房间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最基本的电视、沙发、橱柜和木床,所以这个大概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显得十分空旷,并且由于长期闲置,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霉味。
    女警官走到厨房去,拉开冰箱看了看,轻轻叹气:“只有方便面,唉,如果不是一心为了控制嫌疑人,我就在路上停车买点吃的过来了。方便面,方便面,从上学时就长期吃这东西,实在是吃够了。”
    我从客厅里望过去,偌大的冰箱冷藏室里,从上到下,塞满了各种品牌、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外包装花花绿绿的,十分扎眼。
    方便面为“方便”而生,偶尔吃一次,还能将就,长期食用,最终就会变得味同嚼蜡。
    “你们当警察的也真是辛苦,如果把证人藏在这里,是不是他们也得跟着吃方便面?”我问。
    女警官认真地点头:“是啊,保密条例规定,保护证人的过程中,每天开门次数不超过三次,每一次都必须做好完整记录。既不能叫外卖,也不能接受任何外界送来的食物,直到证人上庭陈述为止。从前,有些勤快的老同事会自己动手做饭,我们也能跟着吃点好的。现在,老同事退休了,年轻人都不会做饭,就只能吃方便面了。嗯,闲话少叙,我请你吃方便面,说吧,要什么口味的?红烧牛肉、海鲜虾片、酸辣鸡汤、铁板鱿鱼、三鲜海贝……”她对着那一大堆方便面指指点点,不看文字,只看颜色,就能如数家珍一般。
    “给我来一份红烧牛肉方便面。”楼梯口那边有人搭话,那被锁在车里的女子一步步露出身子来。
    手铐还在她右腕上,另一头也仍然锁在方向盘上,只不过方向盘已经卸下,就拎在她的右手中。
    我急忙向女警官举手,大喝一声:“不要拔枪,不要开枪!”
    正是这一声救了她的命,她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枪柄上,如果算上拔枪、开保险、举枪、瞄准、射击等等一系列动作,至少两秒后才能射出第一颗子弹。
    对于女子那种顶尖杀手来说,两秒钟足足可以杀死一头皮糙肉厚的大象十次了,更何况是一个没穿防弹衣的女警官?
    哧的一声,女子笑起来:“好了,好了好了,谁会跟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小警察斗气呢?看看你,如此紧张干什么呢?这警察又不是你女朋友!我要真想杀她,在车里就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
    女警官的脸颊突然涨红,像两个熟透了的苹果一般。
    我没说话,走向女警官,无声地伸出手。
    “什么?”她看着我,两颊更红,一直红到耳朵根子后面去。
    “钥匙,手铐钥匙,人家的右手被拷着,怎么吃面?”我笑着回答。
    女警官掏出钥匙来,丢在我掌心里,转身去烧开水。
    我给女子打开手铐,随手一扔,把手铐丢到沙发上。
    “我锁了你,你女朋友锁了我,一来一去,扯平了。”女子说。
    我点点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平时,我很反感动不动就插科打诨的人,所以自己严谨、低调,从不在公开场合乱开玩笑,哗众取宠,更不会理会女子的玩笑话。
    “吃完面,大家就一拍两散吧?”我坐下来,盯着女子的眼睛问。
    女子摇头:“还没到分手的时候,你得帮我个忙,就是关于那婴儿的事。”
    水烧开了,女警官动手煮面,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我其实更愿意对一件事追根溯源,理顺思路,找到方向,然后才努力求索。像现在这样,既然所有势力追逐的焦点都是那婴儿,不如先摊开来看,大家手里都有什么底牌。
    黄花会持有婴儿,棋高一着。
    妖不花知道婴儿的来历,她是其生母,在整件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决定性作用。
    铁镜王以及麾下四名护卫牢牢地站在妖不花一边,愿意为她出头,承担一切后果。可惜的是,铁镜王问不出婴儿的来历,等于是局外人。
    朽玉上师知道婴儿的来龙去脉,藏密对于灵童转世的研究也领先于世界上任何门派,所以,公平来说,把婴儿交给他们是最稳妥、最明智的。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朽玉上师为了得到那婴儿使用了太多强横手段,已经逾越了藏密的行事原则,变成了硬抢。
    恶人谷来客来势汹汹,却又处处受制,在黄花会的连环打击下损兵折将,几乎没有任何还击手段。
    再有一个,就是深邃莫测的顾倾城——她挺身而出,担起了替妖不花接生的重任,成了各方势力纠缠漩涡里的一座无形之桥,扼守着胎儿从母体诞生、婴儿送入风道等等关键节点。
    怨不得黄花会的人盯上她,因为在这两大关键转换中,她最有机会暗中动手脚,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为什么要抢夺那婴儿?”我沉默良久,淡淡地问。
    “是上意,我属于外勤,不负责决策,也不负责研究。我的任务是拿到婴儿,送到安全地点,然后消灭一切追兵。我手里的讯息很有限,只有几张照片,几行文字,只能随机应变。上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下一个任务就是请你那位顾小姐回去喝茶。”女子悠然说。
    “请她,那就打电话给她,不要在这里纸上谈兵了。”我说。
    顾倾城不是三岁的孩子,她有自己的思维模式。如果黄花会找上门来,无论嬉笑怒骂,她都能沉住气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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