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三川牵着马车找到一家客栈,已是子时二刻。
    小二在睡梦中被吵醒,双眼朦胧,一边打着哈哈,满不在乎,“客官,您要...”待小二清醒一些,看清眼前的陆三川横眉冷目,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忙提起精神,赔笑道,“客官,您住店呐?”
    陆三川倒没有摆着一张臭脸,只是心中担忧栾氏兄弟情状,加之憎恨那四只老鼠,故面目严肃。
    懂得一些八卦之术的江湖术士常说,相由心生。
    陆三川已是今非昔比。他心底暗藏杀气,流露在脸上的,便也是隐隐约约的肃杀,不怒自威。
    陆三川低声说道:“还有客房吗?我要两间。”
    小二赶忙点了点头,“有,有,客房多着呢,客官里面请!”
    小二不敢有所不敬,听从陆三川的吩咐,抱了栾不为在前领路,虽然身板孱弱,毕竟常年干活,气力倒是不小,步履稳健,抱着栾不为向东厢的客房走去。
    陆三川抱着栾为跟在小二身后,苏青则与陆三川并肩而行,默默不语。
    待几人进了客栈,街道的隐密 处,忽然闪过四道黑影。
    栾氏兄弟躺在一张床上,依旧没有醒来。陆三川则先去了窗边,左顾右盼,确认无人,才关上窗快速来到苏青身旁,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青儿,你委屈一下,先在这间屋子内,照看栾大哥与不为大哥...”
    不等陆三川说完话,苏青便要反对。
    陆三川立时抬手,捂住她的嘴巴,脸上鲜见地露出不容置疑的肃穆之色,“不要出声!隔墙有耳!记着,切不可放松警惕,还剩下四鼠,极有可能找上门来。我就在隔壁,若有情况,大声呼救便可。”
    苏青心中大是不愿,恨不能躺在地上尽情撒泼打滚,然后乞求陆三川的怜爱。但是她也知道,陆三川之言半点不假,陈郎中也确认了,荆门五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只能点了点头,连“小心、注意安全”之类的关切话语都没有说出口,陆三川便转身出门而去,干净利落。
    苏青明白,陆三川心底积攒的愤怒,绝不止一杯一盏。
    深夜,万籁俱寂,却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小巧玲珑的什么生物快速从草上林间经过。
    苏青坐在床沿,握紧长剑,全神贯注。
    片刻之后,那声音便消失不见。
    陆三川躺在隔壁的床上,故意没有关窗。那窸窸窣窣的细响一丝不漏地飘入了耳中,他并没有动作,只是装睡,两耳竖起,倾听响动。
    却是静得可怕。
    陆三川心里明白,那四只老鼠是在等待时机。
    躺在床上的人不动,藏在屋内各处的人也便不动。
    过了有些时候,陆三川佯装口渴醒来,将画剑重重按在床上,自言自语,故意给那几个隐在黑暗中的人听到,“啊,口好渴啊。”
    他走去桌边,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正待拿起茶杯,忽然自某个角落,传来一声异响。
    陆三川自然知晓,这是那几只老鼠的声东击西之计。
    他顺水推舟,“咦”了一声,放开杯子,转头循声望去。
    果不其然,传来细不可闻的一声入水之声。
    若是寻常夜晚,微风轻柔,蛰虫轻鸣,自然难以听辨,但今夜无风无虫,加之陆三川全神贯注,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陆三川装作一无所知,刻意离开桌边走了几步,好让那几只老鼠确信下了药。
    他走到那声音的来源之处,粗略一看,便已然察觉一人隐在黑暗之中。
    那人一袭黑衣黑裤,头戴黑色面罩,自然天衣无缝,蠢就蠢在,腰带附近,露出了一截白色内衣。这在黑暗之中,尤其晃眼。
    陆三川的目的是要将余下四鼠一网打尽,自然不会为了区区一只老鼠而打草惊蛇。
    他视而不见,逛了一圈又回到桌边,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
    那四只老鼠在荆门胡作非为已久,趁夜偷盗,摸黑下毒,极少失误,此时竟然并不怀疑。
    四双眼睛齐齐望着陆三川举起茶杯,喝下滴入了剧毒的茶水。
    片刻之后,陆三川装作毒发,右手一松,茶杯正要掉落。
    但陆三川担心,若是茶杯掉在地上,定然摔个粉身碎骨,而这声音响亮,怕会引来隔壁的苏青。
    他便顺势抬起右手,将茶杯撞开。茶杯便只是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只抬起的右手,抓住自己喉咙,挣扎了几下,倒地“而亡”。
    躲在黑暗中的老鼠,自然不会发现这是陆三川的计谋,只当他果然中毒,倒地而亡。
    一人从角落的阴影中闪出身来,二人自梁上跃下,另有一人,仍在窗外,见他倒地,矫健地翻入屋内。
    四只老鼠倒不急着去取剑。毕竟陆三川杀了他们的兄弟,他们要补上几刀,好让九泉之下的兄弟安心。
    那一口毒水,陆三川只是含在嘴中,并未咽下。他双眼紧闭,便用耳朵分辨四周情状。梁上跃下的两人,虽然竭力控制,布鞋拍在地面,还是发出了些许响声,自窗口翻入的,更不必提。
    陆三川听辨脚步声越来越近,斟酌四人应当尽数现身,猛地睁开双眼,拍地而起,嘴里的那一口毒水,向四周喷射而去。
    四鼠本以为他已经暴毙,自然松懈,见他忽然挺身,以为诈尸,正待呼叫,而毒水迎面射来,不得不抬手护眼。
    陆三川便是抓住这个时机,使起乾陵虚步,移回床边,握了画剑。
    画剑一出,必然令人胆寒。
    所谓胆寒,既是害怕,又或者是,胸膛被剖开,胆脏裸露在外而受寒。
    陆三川面对这四只恶贯满盈的老鼠,全不手下留情,一剑一命,绝不含糊。
    他自小饱读诗书,自然明白性命的重要,若是寻常,绝不会就此轻易杀人。但一来,陆三川行走江湖数月,耳濡目染,对于血腥味比之前更为敏感。二来,这五只老鼠,对于重伤昏迷的栾不为也下得去狠手,显然不是什么良心之人。
    最为重要的是,这“荆门五鼠”是恶人。
    陆本炽尚且健在之时,不经意地时常提起“惩恶扬善”,教训小恶,消灭大恶。表扬小善,弘扬大善。
    起初,陆三川并不明白何为大恶,何为大善,但在江湖上经历了一番,似乎有所领悟。
    恩将仇报为大恶,背信弃义为大恶,危害苍生为大恶。这三大恶,袁启明统统占有。
    所以,袁启明必须要死!
    陆三川也明白何为大善。扯得远些,便是普渡众生造福生灵,说得近一些,便是惩奸除恶,重情重义,与人为善。
    张义,与人为善,是大善。
    柳羌,重情重义,是大善。
    陆三川想把栾氏兄弟也归为大善,转念一想,不成,栾大哥与不为大哥虽然重情重义,却是太傻。忠心于大恶人,就是傻,而且傻得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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