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几声,木门纸片似的颤动着。
    李长安强自镇定,思量着对策。
    门外又传来嘈杂的议论声:“这回李家小子有麻烦了。”
    “开门!”
    喊门的声音响起,李长安觉得有些熟悉,这才听出是他小叔的声音,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感到疑惑。
    他小叔名叫李传财,就是他养父的弟弟。李传财不学无术,是个混迹街头的二流子,自从李长安的养父出事以后,李传财没来祭拜过自己的大哥,两月都没现面,也没有来帮持几分的意思,现在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
    李长安推开了木门。
    门外的男人眉目跟李传垠有些相似,但瘦小很多,下巴上还留着一绺泛着油光的胡须,穿一身羊皮裘。羊皮裘多是平民穿的,皮毛比较硬,并不舒适,只是能够保暖。李传财这件更是有些脏,显见混得并不如意。
    “哦,李长安啊,你怎么还住在这?”李传财故意生疏地称呼李长安。
    他身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街坊,有人啧啧道:“真是落井下石啊。”
    李长安顿时明白了小叔的来意。
    他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财物值得李传财惦记的,唯一能惦记的便只有这间院子。这院子虽小,就两间屋子带一个天井,但地界还不错,也能值个四五十两银子。
    他在打这院子的主意!李长安眼皮一跳,沉下脸就要关门,李传财却像条抹了油的泥鳅似的滑不溜秋钻了进来。
    “你要怎样?”李长安问道。
    “这该我来问你,李长安。”李传财毫不客气地指名道姓,负着手打量院内,一边说:“这屋子是我李家祖传,当年我分家出去留给了大哥,现在大哥无后,这屋子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做主。”
    街坊邻居们暗暗指李传财的脊梁骨。
    “李二狗这招够狠……”
    “可不是,出事时候没见人,收尸也是长安一人收的,现在却蹦出来了。”
    李传财对这些议论装作没听见,故作悲痛道:“我大哥省吃俭用十七年,却养活个白眼狼,他死得冤啊!”
    他又伸着脖子嗅了嗅,诧异地指着李长安,“他一大早还煮了肉!好啊,我大哥尸骨未寒,这白眼狼竟没事人似的,天天好吃好喝!”
    街坊的议论又陡然转变,有人附议道:“说得也是,李长安天天吃肉,咱们也有人看见过了。”
    “李老哥养了长安这么些年,半点福没享,据说他死的时候没闭眼,他心有不甘啊。”
    李传财假情假意抹了把眼泪,“我大哥命苦啊,你这外人,竟要强占我家房产……”
    李长安心中大怒,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家房产?你可知房契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自然是我大哥的名字!”李传财未见过房契,犹豫了一下,仍硬着头皮道:“难不成还能是你的?”
    李长安冷笑:“不是我还能是你李传财?”
    李传财还要说什么,李长安忽然厉喝:“大承国律,私闯民宅者主人可断其一趾!你还不快出去!”
    观者一片哗然,大承国律法的确明文规定对于私闯民宅之人房屋主人可以砍断闯入者的一根脚趾作为惩罚,但从来没多少人把这当回事。
    淮安城乃边陲之地,天高皇帝远,若大承律法每一条都会被严格执行,哪还会有青虎帮那种东西。
    李传财被李长安唬得愣了一下,“大承律法?什么大承律法,我看你敢……”
    李长安二话不说,将剔骨尖刀锃的掷出,插在李传财脚前两寸处,只要稍有一些偏差就会插到李传财的脚趾!
    李传财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指着李长安,“你,你你你……”
    李长安拔起刀,冷冷横了他一眼,“走还是不走?”
    李传财看那刀刃映着清晨的日头,冷光灼灼,而李长安神情决然,似乎真下得了狠手。他心中发怵,萌生了退意,但又觉得有些丢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一张脸憋成猪肝色,气得直哆嗦,终于啊的大叫了一声,愤愤走出门外。
    李长安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不露声色,这世间当属小人最难对付,他还当真怕李传财纠缠不清。那房契上写的并非是他的名字,方才厉声厉色,也多亏这些日子练刀练出了些精气神,好在是唬住了这小人。
    围观的街坊们也被李长安这一下吓着了,顿时对他又害怕又佩服,嘴巴里议论纷纷。
    “这小子闷头闷脑,没想到凶起来这么吓人……”
    “他也就敢对李二狗这样的发发威了。”
    李长安没管街坊的议论,回屋背起装肉的竹筐,就往菜市中走去。
    在路上又买了四个拳头大的肉包子,热气腾腾的,边走边吃,这两月他的食量增加了不少,总是一会就会饿。
    摆摊卖肉时,李长安仍然在练刀。
    无论他如何切肉,始终不会让刀刃碰到案板。
    那屠刀像长了眼睛似的绕过筋骨,划开皮肉,这样的话刀刃不容易钝,但前提是对筋骨的位置了然于心。
    到中午时分,那单强的死讯,也终于传开了。
    厉鬼归来的消息,仿佛滴入滚油锅的一滴冷水,在市井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曹老汉在摊前经过时,问道:“长安啊,昨晚的事,你听说没有?”
    “什么事?”李长安故作不知。
    曹老汉感慨道:“昨天还真让你说中了,厉鬼昨晚又找上青虎帮了。”
    旁边有人笑道:“曹老头,你又说什么厉鬼,有看见的人都知道单强那是刀伤,豹爷说这是青虎帮的仇家在背后捅刀子,他放话时你不也瞧见了?”
    那豹爷便是青虎帮头领张豹,李长安心头一动,问道:“他放话还说什么了?”
    那人道:“早上豹爷就在城北的坊市里放话说,让那仇家有种便堂堂正正去寻他,这几日他便在如意赌坊等着,说完豹爷就抡起了坊市里那青石墩子,啧,可有三百来斤重呢。”
    李长安面色微变,抡起三百斤的石墩子至少是练力练到炉火纯青才能做到的,往日里据他打听的消息,以为张豹不过是有一把死力气,靠着有些背景才能在淮安城横行霸道,没想他竟真有门道。
    三百斤的力气一拳就能打死人,李长安皱起眉头,恐怕自己不是那张豹的对手。
    不过,当他目光落在手里的刀上又心中安定下来,别说三百斤力气,纵有千斤巨力又如何,只要还是血肉之躯就扛不住一刀。
    曹老汉坚持着厉鬼索命的观点与旁人据理力争,待曹老汉走后,李长安又看见一人向着肉摊走来。
    来人就是柳半仙,他阴沉着脸,站到肉摊前,打量了李长安好一会儿。
    李长安始终不为所动,柳半仙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昨日你刚说完青虎帮会死人,单强夜里便果真死了,有这么巧的事?”
    李长安不屑笑了一声:“昨日刚戳破你的谎言,今日又敢出来跳腾,真是皮子痒了?”
    柳半仙脸色铁青:“好小子,你定然与那杀人凶手有关系,只盼青虎帮来找你时,你还敢这么说话。”
    “怎么,你要向他们报信?”李长安道:“你说厉鬼已被你收走,也是骗了青虎帮,他们现在没腾出手来找你麻烦,你还敢主动找上去不成?”
    这时,四周已有人围上来看热闹,有人叫道:“半仙,你昨日说抓走了厉鬼,半夜就死了人,莫不是你昨晚半夜又把那鬼放出来害人了?”
    柳半仙心知自己没理,用手指着李长安,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小子,你大祸临头了。”
    言罢,便拂袖而去。
    李长安看着柳半仙离去的背影,眼神冰冷。
    他本来以为自己练力境小成,足够对付青虎帮的任何人,但今日听闻了张豹的实力,却让他警惕了起来。
    若柳半仙真为青虎帮报了信,让青虎帮主动找上门来,李长安便会陷入被动。
    当天正午,柳半仙回到家中,盘坐在蒲团上,在身边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放下四块白玉,动作小心翼翼。
    之后,他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吸气。
    随着他缓缓吸气,一缕肉眼看不见的阴气从屋顶射入,没入他的天灵盖中。
    正午时分是天地间阳气最盛之时,而阳极却反而会生阴,柳半仙此时吸收的便是天地间至纯的那一缕阴气。
    他这一口气足足吸了有半柱香时间,待他终于胸口鼓胀无法吸气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这一吸一呼,就是柳半仙每日的修行,此时他修行完毕,身周的四块白玉,光泽略微枯竭了一分。
    修行完后,柳半仙站起身来,收起四块白玉,一脸疼惜之色。
    “这段日子若再没进账,就连品相最差的白玉也要用不起了,若不是那小子可恨,那老太婆的一百多两银子还能被我收入囊中……李长安,好小子。”
    柳半仙自语几句,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来到桌前,便提笔写下一封信,并未署名。
    待墨晾干后,他就把信折好放入怀中,出了家门,往城北走去。
    来到城北的如意赌坊左近,柳半仙招呼过来路边的一个小乞儿,塞给他几枚铜子,又把那折好的信交给他,与他说过几句话后,就指了指如意赌坊。
    那如意赌坊,就是青虎帮的场子。
    柳半仙不知道的是,有一个人已将他的一举一动尽皆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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