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思答曰:“此番王师攻城不顺,严游击念及千霰箭技过人,遂命他前往协助攻城。”
    贾珠闻言自顾自道句“原来如此”,随后又问道:“谭兄,此番王师大营这处可是出了何事?怎的贼兵会来偷袭大营,殿下又在何处?”
    钦思则答:“如此看来兄身体虽伤,头脑倒还清楚,知晓此番乃是贼兵偷袭大营。殿下于今晨启程前往第三峰督战,此番王师虽尽数占领江宁外围据点并将江宁城除却太平门之外的所有城门外围占领,然十日过去却始终无法破城而入。无论是采用云梯抑或是掘地攻城之法,皆为城中贼兵阻拦摧毁,官兵死伤无数。而进攻钟山的三路大军,除却首日便得胜而归的东路大军,其余两路皆未能攻占贼兵堡垒,攻击十分不顺。遂殿下方才亲自领兵督战。想来怕是城中贼兵闻知殿下离营之事,为阻王师围城之势,欲以偷袭大营之举以牵制王师。幸而此事皆未出乎殿下预料,早已布置分派妥当。将偷袭贼兵困于营寨之中,来个瓮中捉鳖……”
    贾珠听罢略有所思:“原来我已昏迷了十日之久,十日过去王师攻占钟山之事竟仍无进展,不愧为当年洪武帝据守之处,果真易守难攻……”说到此处忙又转向钦思问道,“谭兄向来惟殿下马首是瞻,不出殿下左右,何以此番殿下出征,谭兄竟未曾追随殿下前去?”
    钦思闻言,面上神情略有异动,随后避重就轻地答句:“殿下正是念及你昏迷在此,特命弟从旁守护。以弟身手,不说能以一敌百,倒也能以一敌十了。”
    贾珠对曰:“如此说来谭兄留下正是为了保护在下?如此大恩,容在下日后相报!只不知此番何以在下醒来之时却并未目见负责守卫的谭兄之身影?若非在下机警,只怕此番已命丧贼手了。”
    钦思闻罢尴尬地干咳一声,方道:“咳咳,此番弟乃是外出探查敌情,方稍离片晌,不过须臾便返。只未料事出凑巧,这般时候竟有贼兵进入中军帐左近……不过此事还请鸿仪千万代为保密,莫要令了殿下知晓。”
    贾珠听罢这话自是知晓此番钦思离开断非片晌时间,却也并不出言拆穿,倒也答应钦思代为保密,随后转了话题问道:“记得在下当日于山谷之中向朱……你师父索回玉佩,随后在下便也失去意识,却说之后殿下又是如何从众贼之中将在下救回?”
    钦思听罢贾珠此问登时便又抬头挺胸,眉飞色舞地道句:“哼哼,还不跪谢了小弟的救命之恩!此番正是小弟与一等侍卫大人一道率领众将士潜进山谷之中,杀退了贼兵,方解了你与殿下之围……”
    贾珠闻言方了悟,知晓正是因了之前五皇子借用夜枭传递消息之故,方令稌永得以跟随夜枭一道寻到山谷中他二人的下落。然贾珠仍是拱手道句:“在下当是将谭兄大恩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怀。”
    钦思见状自是得意万分。
    贾珠方又接着问道:“此番谭兄与稌大人可有擒获那……”说到这里,贾珠忽地不知该如何继续。
    钦思闻言自是明了贾珠未道言语,敛下面上笑容,淡淡答道:“已擒获,正囿于营内。”
    此番贾珠听罢亦是喜忧参半,知晓朱学笃作为马文梦手下第一谋士,宛如马文梦之左膀右臂,此番生擒此人,无异于断其臂膀,令其实力大减,念及于此贾珠自是喜不自禁。然转念一想,此人亦是身侧钦思师父,钦思父母早亡,自幼待朱学笃如父。此番朱学笃落入官兵手中,难逃犯上作乱之罪,下场可想而知,届时钦思又当如何承受。
    此番贾珠不知如何继续,只得转了一个话题道:“此番殿下设计围斗偷袭大营的贼兵,想来在下这处靠近中军帐,较他处安全。谭兄不若前往相助,以兄之身手,此番欲擒获贼首,搏得头功恐怕不难。”
    钦思则道:“此番弟既为殿下指派前来护卫兄之安危,弟亦需守于此处,以防万一。此番鸿仪护驾有功,又正值将养之际,若兄有甚万一,弟又将如何向殿下交待。”
    贾珠闻言刚欲打趣曰“此番兄竟又如此一本正经地忧心在下安危”,便闻见从大营外又响起一阵喊杀之声,这边贾珠尚且不知发生何事,便见身侧钦思说道:“是殿下所率伏兵到了。”
    却说那马文信率领众贼拼死突围方才杀至营寨一隅,此处官兵数少,马文信费尽千辛万苦方杀出重围,身侧惟剩一半兵力。正待领兵从此处往西逃回城中,不料在大营之外忽地有杀出一路伏兵,正是五皇子亲自率领一路人马埋伏于西去之路上,待那马文信从营中杀出,便与营中的官兵一道里外夹击那马文信,定要令那马文信一干贼众有去无回。此番马文信竭力死战,更有贼兵掩护,方才杀出两路重围,仓皇逃进神策门,身侧所剩兵力,不过十之一二。
    这边五皇子清理战场,清点斩杀与俘获的贼兵人数,从俘虏口中得知此番领兵前来偷袭王师大营的贼首名为马文信,正是贼首马文梦的亲信族弟,亦是马文梦手下一员得力悍将。五皇子又问此番江宁城中尚有多少贼兵,守将俱是何人,只听贼兵答曰此番真正拥有战力的贼兵不过五千余人,包括马文梦在内,能排上名次的守将不足十名。且贼兵外围据点几近全失,除却安徽境内尚有残余贼兵占领几处县镇之外,外围贼兵几近全部退回江宁城中。五皇子闻言只觉难以置信,只道是贼兵如此之少,为何竟能凭借江宁城垣以抗据十倍于贼兵人数的王师如此之久。贼兵则道:“此皆乃朱先生之功,早在我军失去江宁外围城镇之时,朱先生便已着手督建江宁城内外的据点,此番第三峰并了龙广山上的堡垒皆为朱先生所建;加之主公向来义薄云天,率领城中将士据守死战,如此当不会轻易令官兵得逞……”五皇子闻罢此言倒也沉默,兀自忖度许久。随后待蔡琳并各路伏击的将士清点战场人数器械完毕,上报与五皇子知晓。五皇子于中军帐中将此间诸事料理完毕,方起身前往贾珠所在营帐之中探望。
    ?
    ☆、第七十回 江宁决战旧人重逢(三)
    ?  期间钦思仍与贾珠一道,未曾出了营帐围剿贼兵,钦思自谓此番需得从旁护卫贾珠,便也不肯擅离。此番贾珠方将之前心下疑问开口道出:“之前谭兄曾道离开在下所在营帐片晌,在下猜想兄乃是前往一地,不知可是如此?”
    钦思闻言心下一凛,面上尚且佯装若无其事之状,对曰:“鸿仪道是何地?”
    贾珠遂答:“在下猜想此番谭兄特意择了贼兵偷袭王师大营,众军忙于围剿贼兵之际离去,恐怕是为了趁乱赶往你师父跟前……”
    钦思听罢贾珠之言大惊,不料此番竟为贾珠猜了个正着。然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听贾珠接着说道:“以兄之为人,此举倒也并非背叛王爷;然朱先生到底乃谭兄之师,想必此番谭兄前往,乃是为劝说尊师向王师投诚,如此最终亦可避免尊师遭厄。想必以尊师为人,大抵矢志不渝,断不肯就此投降,遂便也不会同意谭兄之请;谭兄事前亦料到此局,便欲令尊师应承,若是他能就此收手,与马文梦等人一刀两断,自行寻地隐居,谭兄便打算私自将尊师放了,令其逃生。奈何此番尊师仍是回绝,只道是即便逃出大营,眼看马文梦危在旦夕,他不可就此见死不救,当会潜回城中协助。此外即便他不回江宁而另寻一地隐居,事后仍逃不出官兵的搜捕。此举亦会连累谭兄为王爷责难。”
    钦思闻言心下难以置信,贾珠所言与他之前所为几近一模一样,只如贾珠亲眼所见一般。若非知晓贾珠之前皆昏迷在床,他几近怀疑贾珠曾暗地里跟踪他。遂忙不迭问道:“鸿仪如何竟猜得这般八九不离十?”
    贾珠对曰:“听兄之言,在下竟猜对了?此并非稀罕之事,在下亦不过依据人之常情略作揣测耳。不过此番谭兄尽管放心,在下断非那等喜好暗告刁状、乱嚼舌根之人,定然为兄保密。”
    此番他二人正说着,便闻见账外传来脚步声,随后便见五皇子领着稌永步入帐中,他二人见状便闭口不言方才话题,一并起身向五皇子行礼。五皇子抬手止住贾珠动作,令其照旧半躺于榻上,又询问贾珠伤势如何。此番贾珠自不可如方才于钦思跟前那般直言自己伤口难受,只轻描淡写地答曰目下已是大愈了。
    一旁钦思又询问:“殿下,今夜王师围剿那偷袭大营之贼可是顺遂?”
    五皇子答曰:“此番倒也皆在本王预料之中,惟遗憾之事便是未能就此擒获那领头的名唤马文信之贼,令其率领数十名残贼逃回城中。”
    贾珠则道:“殿下既知那领头之人名姓,想必亦知其来历并了城中马贼现状。”
    五皇子闻言颔首道:“不错,正如鸿仪所言。此番为王师俘虏之贼尽皆投降,本王正是从降贼口中得知此事。据闻马贼处拥有战力且能守城之贼不过五千,我等虽未能擒获那马贼亲信马文信,然此番围剿到底斩杀擒获九成偷袭的贼兵,亦能消耗城中马贼之实力。”
    贾珠听罢这话则暗自寻思:“不过五千兵力吗?如此人数竟能与王师精兵强将相抗,那马文梦当真……”说到这里便又忙问五皇子道,“据钦思所言,殿下今日亲自前往第三峰督战,殿下有伤在身,可千万保重贵体……”
    五皇子闻言笑曰:“本王常年习武,与你这等弱质书生当不可同日而语,之前所受之伤已无大碍。”
    贾珠则道:“如此甚好。此番王师可曾夺下第三峰?”
    五皇子答曰:“王师虽拿下第三峰,然亦是付出不小之代价,陈倬领兵鏖战十日,期间我军损失过半,方攻下第三峰之上的堡垒,摧毁贼兵之制高点。夺下堡垒之后,本王曾登临其上俯瞰,该处确为指挥全城战事的绝佳之处,本王以千里镜窥探江宁城,便□□中贼兵分布守备之类皆可观得清清楚楚。”
    贾珠又道:“殿下,这十日的围城战事,王师可曾攀上城垣,攻入城中?”
    五皇子摇首叹气道:“此番想必众贼兵欲作困兽之斗,负隅顽抗,那马贼手下数将各自领兵为阵,坚守江宁城垣各处,以抗王师。兼了此番那马贼竟以帆船走私火器,以火统、火炮抵御王师,令我军损失甚巨。本王无奈,惟有下令封锁长江上下游,禁止船只通行出入江宁。如今钟山西路之军进攻龙广山,仍为该处堡垒所拒,难以攻入分毫,明日本王将亲自领兵前往龙广山督战,誓以此一役攻下龙广山堡垒,夺得太平门外围阵地!”
    贾珠听罢沉默,心下兀自泛起几丝悲凉的情绪,只道是此番不逼得王师以炮攻城,城中众贼不弹尽粮绝,便也断然不肯停止这场战争吗?如此不过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罢了。贾珠遂开口说道:“明日在下便起身随殿下一道前往龙广山,在下亦盼着能尽快结束这场无妄之灾。”
    五皇子闻言颔首,又吩咐几句,令贾珠歇下,方与钦思稌永一道起身离去。
    翌日,贾珠于自己营帐之中穿戴完毕,千霰闻罢贾珠醒来,亦从前线归来。此番正从旁相助。期间千霰又劝解了贾珠一回曰伤势未愈,还是留在营中将养的好,莫要前往前线操劳。贾珠则宽慰曰伤势已无大碍,此番他不过前往观战,无需持剑上场,当无需过虑。何况王师攻城不顺,拖延破城时间,惟有增加双方无谓之牺牲。他正欲前往探视一番,看可有能献策之处。千霰闻言自知难以说动贾珠,遂请求道:“既如此,此番大爷千万允了千霰跟随大爷前往,千霰虽无大爷那般本事,惟求能尽己所能护于大爷一旁。”贾珠闻言只得首肯。
    待他二人收拾完毕,方一道前往中军帐中等待出发。进入帐中只见今日五皇子并未着那甲胄,惟穿盔甲。外罩彪炽赤色金比甲,内衬御赤炙双龙戏珠绯袍,头戴太白龙蟠珠衔金盔,一身明曜荧煌,好不威风凛凛。一旁稌永正立于五皇子身后助他束紧衣带。
    贾珠上前行礼毕,方开口问道:“殿下,此番王师何时出发?”
    五皇子道:“此番众将已集结完毕,待本王一一调遣分派,方可出发。”
    此番正说着,便忽闻帐外来报曰:“启禀王爷,护军统领张大人到。”只见那士兵话音刚落,一生得虎背熊腰、面阔口方的大汉大步流星地踏入帐中,于五皇子跟前跪下行礼道:“末将张勋,遵陛下之命携了红夷大炮二十尊并火药五十公斤,助王爷剿贼!”
    五皇子见状大喜,登时从主座上立起身来迎上前去对曰:“爱将免礼。本王尚还记得出征南下之时你尚在山西,此番如何竟已随军南下?”
    一旁贾珠闻罢此言亦是禁不住暗自欣喜,只道是如今王师有了大炮,总算能告别纯粹的冷兵器战争,以大炮火药攻城到底较传统的云梯攻城更有那杀伤力与威胁性。
    张勋依言起身,随即答道:“今年入冬之后,北方气候严寒,那阿速部族所在地区降雪成灾,致使大量人畜死亡。阿速因了粮食军需供应不上,加之亦未曾从我军手中讨得便宜,遂只得就此退兵……”
    五皇子闻言寻思片晌又道:“依卿之言,此役尚还顺遂?王师伤亡如何?”
    张勋则答:“此役虽胜,然却是胜之不武,且王师伤亡甚巨……”
    五皇子听罢此言大感意外,忙不迭追问:“既不以武力胜之,如何又损失甚巨,此乃何意?”
    张勋对曰:“此事说来话长……”
    五皇子闻言遂抬手制止张勋说道:“今日且住了,此事既说来话长,想必断非三言两语便能道尽。今日卿且随本王一道出征龙广山,此番你所携之炮正可派上用场。待了却手边一役,本王再行好生听你详述山西之战。”
    张勋闻言拱手答是。
    随后五皇子正待唤稌永贾珠等一干帐下官员一道出发,却见贾珠上前一步启禀道:“殿下,下官有一提议。”
    五皇子对曰:“讲。”
    贾珠遂道:“此番张将军既千里迢迢从京师携来火药,不若就此将火药分发与围城的各路王师,令其于掘地攻城之时,将火药制成地雷埋于城墙根下,借火药爆炸的威力炸毁城墙。若攻城的王师能通过炸毁城垣进入城中,较了以云梯之类强行攻城,势必能减少许多牺牲。”
    五皇子闻言寻思片晌,方道:“通常攻城战役而言,若非是城垣实在难以越入攻进,便是掘地攻城亦并非常用之策略。然江宁城不比其余城镇,城垣工事坚固,难以轻易攻入。十日以来王师攻城战事未有丝毫进展,此番鸿仪之计,倒也不无道理。”五皇子随后又转向贾珠道,“依你之计,当如何行事?”
    贾珠则道:“此番需殿下从全军将士之中择选那有挖矿经历的将士,挑选那适宜的城垣墙根挖掘隧道,再将巷道顶端修整加固,令士卒得以通过。随后甄选城垣薄弱处的地下安置地雷,以竹筒作为引线的导管。此番下官建议在巷道处安置两层地雷,一层可炸毁试图破坏巷道的贼兵,另一层则炸毁城垣。”
    五皇子听罢此言颔首,道句“此言有理”,随即便命属下将火药分发送往各路围城的王师手中,命跟随张勋前来的通晓火药使用的技师前往将贾珠之意详细传达与各路将领知晓。
    贾珠见状又道:“此番各路将士皆需仔细甄选城桓薄弱之处,以便炸毁地底城基之后能摧毁其上城垣,否则便是引爆火药,亦无法撼动城垣。……其余地方的城垣下官尚且不晓,然依下官揣测,大抵此三处的城墙有那薄弱可突破之处,分别是:仪凤门附近、神策门附近与龙广山上的太平门附近,此三处皆靠山,方便挖掘隧道,而不若其余城门临水……”
    五皇子闻言忙道:“仪凤门与神策门皆是张丙炎与戴尧臣二人进攻之地,此事当可立即知会他二人。”言毕即遣了一副官骑马传令与北路张戴二人。
    贾珠接着道:“至于太平门处的城垣薄弱处,下官倒也略知一二,不过当务之急乃是尽快攻下龙广山,取得太平门外围阵地,方可令王师得以于此挖掘隧道……”
    五皇子听罢笑问:“未想此番你对这江宁城风水之事倒也知之甚详,鸿仪。”
    贾珠听罢心下暗道曰不过是自己前世看过些许关于南京城的军事史实,如今方能说上一二,亦算是借鉴前人经验罢。一面如此寻思一面拿言支吾道:“下官不识风水,不过、不过出征之前凑巧读过两本地方志之类的书。此番殿下可寻了那通晓江宁城风水的儒士垂询。”
    五皇子闻言亦未放于心上,待分派完毕,方携了众将并了稌永贾珠等人出发。
    ?
    ☆、第七十回 江宁决战旧人重逢(四)
    ?  此番五皇子亲领精兵两万穿过山谷,直达龙广山下的壁垒跟前督战。却说之前梁鸣谦、于荫霖二人授命征战龙广山,只未料龙广山堡垒较了那第三峰的堡垒更为坚固难攻,驻守此处的贼兵皆以火炮、火统对抗攻城的官兵,官兵被烧死炸伤者不计其数。遂十数日过去,梁于二人未能领兵前进分毫。
    此番五皇子命张勋携上五尊红夷大炮前往攻打龙广山堡垒,自己则率领稌永贾珠等一干官员幕僚登上第三峰堡垒,从此处可俯瞰龙广山战事并江宁全城之景。此行贾珠亦携来了自己的千里镜,此物于当时的贵族家中并不罕见。立于第三峰之上,借助此镜,贾珠是头回将江宁围战并江宁城中的全貌窥得清楚。只见江宁城共十三道城门,除却第三峰脚下、龙广山上的太平门未被王师攻占之外,其余十二门皆处于王师的包围之下。此番十二城门附近皆有战事,城外的王师上用云梯下用掘地的方式攻城,皆为守城贼兵破坏。此番只见王师主要依靠云梯攻城,贼兵守于城墙之上,烧毁云梯。便是立于十余里外的钟山之上,仍能目见城垣边尸首交横、血肉狼藉,贾珠见状已是唏嘘惋叹不已。再往了城中眺望,只见城西临水之门前有那惊恐万分并了饥寒交迫的百姓见此处战事不若其余几处激烈的,便欲从西面几门逃出城,则悉数为守卫此城门的贼兵斩于刀下。贾珠见罢不忍卒视,口中忿忿念叨:“这帮畜生当真灭绝人性,何以竟连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俱不放过!”
    一旁五皇子闻言问道:“出了何事?”
    贾珠恨声答道:“那西面城门内的贼兵屠杀城中百姓!那帮百姓只欲出城逃生罢了……”
    五皇子依贾珠所言以千里镜遥望打量一番,方对曰:“原来如此。贼兵禁开城门,乃是唯恐就此大开城门放任百姓出城,而令城外围城的王师趁机急攻入城。遂只得将欲出城的百姓斩杀,亦是未免动摇守城之人军心。”
    贾珠自顾自低声道句:“即便如此,下官仍是难以接受,他们皆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五皇子则道:“自古守城皆是如此,紧闭城门,断绝一切内外往来,除非有那需出城求救传信之内的信使得以开门出城,其余无不是坚守至弹尽粮绝,未曾有放人出城之说。若是任意开启城门,则极易为城外之人趁虚而入。像这般时候,便是为保全百姓而放人出城,亦非万全之策。会为城外对手怀疑城中贼首混同其中妄图逃出升天,为赶尽杀绝,城外对手便也断无放过出城之人之理。”
    贾珠闻言忙不迭问道:“依殿下之言,便是城内贼兵大开城门释放百姓出城,殿下亦未必会允其自去抑或收容保护,即便他们像殿下求救?”
    五皇子则答:“若是如此,本王当严加盘查,不可因此放过逆贼余孽混迹于此。”
    贾珠闻言不禁满腔心酸,喃喃开口对身侧五皇子说道:“真可谓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殿下,未曾有一个时候,在下是这般期盼能一举结束战争……想来殿下身经百战,杀戮死亡皆是司空见惯,可曾有过某一时刻,殿下会憎恶厌倦这无休止的纷争杀戮?”
    一旁五皇子闻言轻笑,未答此话却是另言一事道:“目下王师正逢拿下江宁、歼灭首逆之紧要关头,你却道出此言。鸿仪,本王可据此追究你动摇军心之罪。”
    贾珠听罢这话一时语塞,心下思绪万千,随即道句:“……是,下官知罪。”
    五皇子方又道:“无论何时,战争皆不可避免,而本王作为武将,杀戮征伐、攻城掠地,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以万人之死成就少数人之功勋,本王司空见惯,且乐见其成。”
    贾珠对曰:“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殿下便也未曾怜悯手下将士们的生死?……至少贾珠无法做到目视将士们命丧而无动于衷……”
    五皇子则道:“由此可见当初本王道你是妇人之仁,当真未曾错看。于本王看来,但凡死得其所,而非白白送命,皆无可厚非。人一旦入了这战场,便需有死之觉悟,亦需生之本能。若说本王,经历太多生死,目睹手下将领一个一个离本王而去,本王早已将生死看破……”
    贾珠:“……”
    随后只见张勋所率一路将士到达龙广山堡垒之前,此番张勋受五皇子指派,以五尊红夷大炮对准龙广山壁垒的东面,对着城垣立人之处一阵狂轰滥炸。此番连续对着城垣轰炸了半日,将那守卫的贼兵炸得心惊胆裂,无法于城垣之上立足。随后又命一将率领一路敢死士援墙攀上堡垒,方才攻入堡垒之中,结束十日以来的龙广山堡垒争夺之战。
    此番正于第三峰之上督战的五皇子等人见罢龙广山堡垒被攻破,尽皆叫好不迭。随后五皇子令稌永将那令旗一挥,示意第三峰之下的将士就势进军太平门。贾珠见罢此景,心下暗忖之前王师连续十日猛攻,死伤士卒无数,仍无法撼动这龙广山堡垒分毫;惟待此番王师祭出大炮,以炮火猛攻,不过半日便令守卫的贼兵灰心丧气,对比何其鲜明。大抵如今士卒俱不畏那刀光剑影,彼此皆是兵器对兵器,生铁斗生铁,不过司空见惯,倒能勉力抵抗一番;然若是换做那枪林弹雨、电闪火烧,非人为可抵挡承受之物,人之畏惧定亦大为膨胀,能轻易令人丧失斗志。
    却说龙广山战事进行之时,江宁城北部的掘地炸城亦同时进行。此番张丙炎遵照之前贾珠的建议,于仪凤门并了神策门两处城墙寻找薄弱之处作为爆破口。为掩护挖掘隧道的官兵,王师于一段城墙处同时挖掘多条隧道,以免城上贼兵破坏。待隧道挖成加固后,方于城垣薄弱处的地下,安置地雷,以炸毁城根。此番王师率先引爆仪凤门处城墙下的地雷,地雷虽爆炸,却并未伤及城垣。随后不久,张丙炎特地吩咐于神策门的城墙下安置更多的地雷。此番总算未曾白费工夫,神策门附近的城垣被炸出一道豁口。
    城外众人只见宛如铁齿铜墙的城垣总算开了口,皆是大喜过望,张丙炎忙不迭指挥众将士从豁口处冲进城中。不料刚一入城中,便为城墙之上并了城内躲藏的贼兵以火统、火炮之类武器袭击进攻,甚至从城垣之上抛洒火药,将进入城中的官兵悉数烧死。其中作为先锋率领官兵攻城的参领戴尧臣中了贼兵的火炮,当场身陨。即便如此,王师亦未能就此攻入城中,屡屡为城内的贼兵以炮火阻下。即便勉力进入,亦泄气地发现城内尚有贼兵修筑的月城阻路,难以再越进分毫。
    此番第三峰上的五皇子等人见状亦是唏嘘嗟叹,五皇子当即遣人传令与张丙炎,立即停止强攻入城,先行守住此处豁口,待寻到他法瓦解该处守卫的贼兵,再行进攻,否则再多人进入亦是平白送死。
    而一旁贾珠多方考虑几处攻城的情况,方对五皇子提议曰:“殿下,不若此番便将突破的重点置于太平门这处,令其余几处的将士佯攻。”
    五皇子闻言问道:“此话怎讲?”
    贾珠遂答:“以下官目测之,龙广山这处堡垒修筑得几近与太平门附近的城墙等高,且二者距离较近。由此此段距离定在王师大炮的射程之内,王师可于现有堡垒的基础之上修筑炮台,令红夷大炮停驻其上,从上向下对太平门附近的城垣上方进行轰炸,令贼兵无法于城垣之上立足。若是王师能得炮火掩护,令贼兵无法立于城垣之上袭击攻城的王师,不论是开掘隧道抑或是攻入城中,皆更为容易。此处不比别处,别处王师所占位置皆低于城墙上方许多,便是于该处放置红夷大炮,亦无法轰炸躲于城垣内侧的贼兵……”
    此番未及贾珠道完,五皇子便已拊掌大笑道:“哈哈哈,令你跟随出征真乃本王此次南征最为明智之决定,鸿仪。若论那运筹帷幄,你堪称此次南征本王帐下第一谋士!”此番周遭众人闻罢贾珠之言后亦尽皆赞同。
    贾珠忙拱手辞谢:“殿下过奖,贾珠不过据实所言。”心下则暗道曰“此番我只不欲见到这许多无谓的牺牲罢了”。
    随后五皇子便派人知会张勋,命他着人按大炮射程,子弹射击角度等特点于龙广山堡垒之上昼夜不息修筑适宜之炮台,又命梁鸣谦分派官兵分别从不同的地点、方向挖掘隧道,用以放置地雷。于荫霖则率军从旁佯攻掩护。此番不过三日便将炮台修筑妥当。五皇子随即命官兵将十尊红夷大炮安置于龙广山的炮台之上,一并对准太平门附近的城垣轰炸,昼夜不止。彼时城内贼兵将防守的重点皆放于太平门这处。马文梦帐下守将之一的钱德昌亲自登上城垣指挥太平门处的贼兵守城,然贼兵迫于炮火的威力,无法于城垣上立足,纷纷退下,便连钱德昌亦在炮火之中丧生。由此贼兵则更难防备王师于城下挖掘隧道。兼了王师着人从多个方向开掘,又同时挖掘多条隧道,令了城中贼兵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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