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时行见她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笑了,“出了什么事故?老二媳妇,我一向知道你心胸狭窄,倒是不知道你竟然还如此蠢笨!我既然敢问你,自是查清楚了!
    你若是不知道,我倒是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你当着你儿子儿媳孙女的面说要将人送回江南,转手就将人送到人牙子处贱卖了!卖给了京城一个姓徐的人牙子!
    音音带了四十六人,你卖了四十三人,总共只卖了一百两银子!
    音音在我们身边长到九岁,九年里,我与你母亲花了多少心力银钱,才终于为她找齐了伺候的人,保她日后无忧,结果,一百两,就一百两——”
    仇时行说到这,极度的愤怒下竟是说不下去了,仇太夫人亦是红了眼眶,她苦命的音音,没了贴心的伺候人,又离了他们,可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哦!
    仇老太爷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此时见老父母亲皆是怒极,顿时怒气上涌,转身一脚踹向仇老夫人心口,“你个不孝的毒妇!”
    因着上次与仇老夫人打架,还打输了的经验,他一踹之后立即跳到花老太太身后,大声喝道,“来人,给我绑了那个毒妇!”
    仇时行看得眉头直跳,果然不成器的儿子到老了也只是不成器的老儿子!
    果然,仇老夫人被仇老太爷一脚踹翻后,挣扎着爬起来就要朝仇老太爷扑,仇氏忙死死抱住她,“娘,娘!祖父和祖母还在呢!您冷静点,冷静点!”
    仇老夫人下意识抬头,就见仇时行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顿时委顿在地,不敢再造次。
    仇时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为何那般磋磨音音,也知道你现在有了深哥儿做依仗,就觉得我们奈何不了你了!
    今天我就要你知道,就算你儿子封侯拜相了,你也还是我仇家的媳妇,你不敬长辈,不慈子孙,我就有权发落你,你若是不服,大可叫你娘家来与我理论!
    来人,送二老太太回养德院,从今天起,养德院任何人不许出入,让二老太太安安静静的静心念佛!”
    这话一落,仇老夫人是真的怕了,仇时行发话了,仇老太爷就不会再有顾忌,以他的性子绝对要借此机会关她一辈子了!
    她在仇氏怀里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嘶声喊道,“父亲,父亲,你不能这么对我!当年是你亲自到我家去,说是你们仇家对不起我,对不起我邓家!
    日后我进了门,你一定拿我当亲生女儿待!绝不会让我受半分委屈!
    这些年,我为仇家生儿育女,操劳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爷却是娇妾美婢的一个又一个往府里抬,我自己更是处处被我那所谓的大嫂压一头!受得委屈还少吗!
    父亲,你摸着良心问一问,你仇家给我的委屈还少吗?”
    仇时行尚未发话,仇老太爷勃然怒道,“你现在倒是委屈上了!这些年你在我仇家作威作福的时候怎么不委屈了?你非要将溪姐儿嫁回你娘家时,你怎得不委屈?
    你用拐杖砸音音,叫恃姐儿给你端屎端尿,又将深哥儿砸得头破血流时,怎得不委屈?”
    仇太夫人失声惊呼,“音音,音音——”
    仇老太爷忙道,“母亲放心,没砸着,音音身边有个会点腿脚的小丫头,给挡住了”。
    仇太夫人抚了抚心口,长长吐了口气,一颗心才总算回了肚子里,只看着仇老夫人的眼神越发地不善。
    仇老太爷兀自不满,“再说了,男人有几个不纳妾的?你自己善妒不贤,倒是委屈上了,还有脸在父亲面前叫嚷!
    还敢说你大嫂处处压你一头!当年若不是你,你大嫂的第二个孩子怎么会没了?又怎么会多年没有身孕,到最后才得了明珠和宝珠?”
    本来安静跪着的花老太太猛地捂住脸,控制不住的哽咽了一声。
    仇老太爷忙安抚搂住她的肩,劝道,“别哭,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又有了明珠和宝珠,别伤心了”。
    他对着她就是不屑鄙夷,咆哮怒吼,对着那个贱人却是温声细语,深情款款,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等,等她色衰爱弛,等他像厌倦她一样厌倦她!
    他厌倦她只用了短短半年,而她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他厌倦她!
    明明她才是他最先爱上的人!
    明明她才该是他明媒正娶,唯一的妻!
    她等了一辈子!
    一辈子!
    现在她没有时间了,就算有那么一天,被关在养德院中的她也根本看不到了!
    仇老夫人死死盯着被仇老太爷揽在怀中低低啜泣的花老太太,一股强烈的怨恨迅速席卷了她全身,她大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怨毒,“就是我做得又怎么样?
    她未婚先孕,以肚中孩子为胁嫁进了仇家,反倒压在我这个三媒六聘的正妻头上!难道不应该有报应?
    她用孩子使那样的阴私手段,就该由她的孩子受报应!所以那个才被我轻轻一推就推没了!所以清哥儿才那般没出息!他外祖家再使力,他也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们且等着瞧着,她那一对双胞胎定然所托非人,孤苦一生!”
    仇老夫人说的话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在场众人皆是呆住了,一时竟没有人去阻止她,连仇氏也怔怔放开了她。
    仇时行心情激荡下,嘴唇动了又动,这时候才终于发出声音来,“快!还不快将她拖下去!”
    两个婆子忙扑了过去,一边一个架住仇老夫人就将她往外拖,仇老夫人凄厉喊了起来,“花沁,我诅咒你,诅咒你的儿女皆不得善终,诅咒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儿女受苦受罪,只能看着,一直看着!我诅咒你!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仇老夫人凄厉的喊声逐渐远去,缩在仇老太爷怀里的花老太太面如金纸,浑身止不住的发着抖,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仇氏惊声叫起了娘,这一声娘便如启动了什么隐秘的机关,花老太太啊地惊叫一声,晕死过去。
    仇老太爷大急,忙抱起花老太太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去请大夫!”
    仇时行气得简直想把这个不肖子也关进养德院!
    “还不快放下来!像什么样子!让婆子去!”
    仇老太爷闻言讪讪将晕死过去的花老太太交到了婆子手中,又回身跪下了。
    仇时行冷声开口,“虽则仇氏伤心怨怒之下胡言乱语,你当年形事不当也是事实,滚去祠堂跪着去!好好反省!”
    这却是将仇老夫人所说的全都归结为“胡言乱语”,保全花老太太的名声,也保全了仇老太爷和仇老夫人的名声。
    仇老太爷恋恋看了一眼亦是气的面色发青的仇太夫人一眼,乖乖滚去跪祠堂了。
    仇时行伸手帮老妻顺气,“算了,他不成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希望这次后,他和老二媳妇都能长点记性”。
    正说着,就听外间哽咽声响起,“太祖父、太祖母!”
    仇时行动作僵住,仇太夫人更是挥开他的手,腾地站了起来就往外跑,刚跑了几步,仇希音已三步并两步奔到了她面前,扑倒在她脚边,抱住她的双腿,“太祖母,是音音不孝!”
    是她无能,上辈子被仇老夫人拿捏得毫不作为,根本就不知道禾秧他们是被仇老夫人卖了,而不是送回江南,甚至在给太祖父、太祖母的信中都没提起过!
    上辈子,太祖父、太祖母根本就不知道她在京城吃了苦头,受了磋磨,她白白浪费了他们一片拳拳爱她之心!
    这辈子,她避过仇老夫人的耳目给太祖父、太祖母写了信,要他们把禾秧等人送来京城,他们知晓了她的处境,竟是不顾年迈路远,千里而来只为给她撑腰,甚至甫一见面就当着所有人发落了仇老夫人!
    她何德何能,叫他们如此全心相护?
    仇希音哭得声嘶力竭,怀着对仇时行夫妻的感恩与爱重,更多的却是愧疚,他们教养她长大,为她安排好一切,却在最开始就被她毁了大半,他们晚年唯一的牵挂就是她,她却将自己的一生折腾得乱七八糟,凄惨又不堪……
    从小到大,仇希音从没哭得这般伤心过,落在仇时行夫妻眼中,自是又成了她受了天大委屈的佐证,不但仇太夫人心疼得红了眼眶,仇时行也心疼得不行,暗暗将儿子跪祠堂的时间从一天长成了三天。
    仇太夫人柔声安慰了几句,见仇希音一时根本止不住哭,心疼下也顾不了许多,扶着仇希音就往里面去了。
    仇时行下意识站了起来,又反应过来,这厅里还跪着人呢,开口道,“你们当以你们祖父、祖母为戒,为人处世最要紧的就是光风霁月,问心无愧,这般才能流言不沾身,碎语不伤心,立身不正,则诸邪侵体,人人皆可唾而骂之!时间不早了,都回去歇着,明天再来请安”。
    仇正深忙道,“祖父,晚上给您和祖母准备了接风宴”。
    仇时行瞪眼,“接什么风?音音受了那样的委屈你不管,倒是这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足!
    当时你写信说要接音音回京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祖母是怎么叮嘱你的?
    你父亲那个不成器的就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他!你呢?你就任由着你母亲磋磨音音?将我们安排的人贱卖得一干二净?
    你也给我跪祠堂去!没我的许可,不许出来!”
    仇正深只得恭声应是,目送着仇时行急急走了,方转身去扶谢氏,替她揉着膝盖,叮嘱道,“回去记得让谢嬷嬷用药酒给你揉一揉,祖父、祖母深明大义,再大的事也绝对不会怪罪到无辜人的身上,今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回去早些歇着”。
    谢氏道,“我本就未放在心上”。
    仇正深无奈一笑,“那岂不是正好,我去跪祠堂,你回去一定要记得用药酒揉啊!”
    ……
    ……
    当晚仇希音腻着仇太夫人一起歇了,第二天天还未亮,众小辈就都到了松鹤堂,顺着丫鬟的指引安静在松鹤堂的明厅等候。
    昨天小辈们虽然都被打发走了,可仇老太爷和仇正深去跪了一夜祠堂,仇老夫人和花老太太均都“病”了,谁都不敢在这风口浪尖造次。
    再一看,连从来不给仇老夫人请安的谢氏也出现在了明厅,众小辈越发的大气都不敢出,连仇不恃都乖巧地坐在锦凳上,目不斜视身姿端正,当然,也可见仇正深从宫里请来的教养嬷嬷果然是用了心的。
    不多会,仇正深一瘸一拐的、地出现了,面色青白,一贯笔直合身的衣裳也皱不拉哈,倒是让这个年少得意的太子少傅显出几分别样的落拓风流来。
    仇正深一眼就瞧见了寻声看向他的谢氏,忙加快步子笑道,“我没事,就是跪得久了,一时还有些腿麻,我已经请了休沐三日,歇一歇就好了”。
    谢氏点头,仇正深走到正中间,掀起袍摆,又跪下了。
    他这一跪,小辈们更加惊疑不定,仇不恃最沉不住气,焦声问道,“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还跪着?”
    仇正深淡声道,“我做错了事,自然该跪着”。
    他话音刚落,仇时行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你还知道你做错了事!当初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你父亲不成器,你母亲又是那样的性子,你无须多管他们,最要紧的就是照顾好妻子儿女!
    现在,你瞧瞧!遂姐儿都十五岁了,竟然还没能养住!音音自小身子弱,在我们身边安安稳稳长到了九岁,到了你这,就小病小难不断!
    我听说你竟然还做了太子少傅,自己的孩子尚且照顾不好,竟然倒还有脸去教太子!”
    仇正深额头砰地触地,白净的脸涨得通红,“祖父教训得是,孙儿惭愧无地!”
    谢氏起身跪到仇正深身边,“教养子女,安宁后宅本是孙媳之事,与夫君无尤”。
    仇正深大急,“阿妙,与你无关,你快起来”。
    仇时行扫了谢氏一眼,想说什么,终究是将话咽了下去。
    “都起来,有什么事,吃过再说”。
    仇正深抬眼就见仇太夫人扶着仇希音的胳膊转过花墙,雍容美丽的脸上满是心疼,“跪了一夜了,还跪着,膝盖要不要了?快起来,还等着我去扶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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