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不恃顺利灌下药,扔开碗就见一滴清泪从仇希音眼角滑落,接着又是另一滴,一滴又一滴,仿佛没有止尽。
    她一愣,随即就哈哈笑了起来,笑的也如仇希音般眼泪不停从眼眶涌出。
    她从未见过仇希音哭,她的这个三姐姐从小就一副冷淡冷清冷不可攀的高傲模样,行走在这红尘俗世,却如端坐于云端之上,让人恨不得一把将她揪下来,塞进泥地里,再狠狠踩上几脚!
    她和她争了三十年,从娘胎里就开始,也输了三十年,而现在,她哭了!她哭了!哭了!
    三十年了,只刚出世那一次,她赢了她,现在,她终于又赢了一回,而这一回才能决定谁是最后的赢家!
    宁慎之死了,宁慎之的孩子也没了,她仇希音什么都没了,而她仇不恃是大萧的皇后,国母!她的孩子会是未来的太子,皇帝!
    以后她就是她脚底的烂泥,她连踩她一脚都嫌脏!
    赖嬷嬷就见药成功灌了下去,又回到自己的位置,恭敬站好。
    “啧啧,真是没想到啊,三姐姐你成天嘴上说什么对宁慎之恨入骨髓,又嚷着什么生不如死的,心里却对宁慎之这般情深不悔!
    他都死了,你还要苦苦保住他的孩子!保不住了还哭!哈哈,三姐姐,原来你也有哭的一天!”
    仇不恃大声笑着,扭曲的脸上全是肆意的畅快,仇希音睁开眼睛看着她,木然的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得意忘形吧?
    她眼角的泪水还在不停的往外涌,神色却还是和平日一般冷漠而疏离,仿佛仇不恃高声嘲笑侮辱的人不是她。
    “你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怀上孩子?是因为你入宫前,宁慎之就给你下了绝子药,你以为你耍的那些小把戏能瞒得住他?还能让他束手无策?
    他早就断了你的后路!一个生不了孩子的皇后,又能成什么气候?”
    仇不恃笑声戛然停住,快意的笑还在脸上,却似是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像张狰狞的面具戴在她脸上。
    她没有去向赖嬷嬷求证,因为她自己也早就在怀疑,宁慎之,那个恶魔一样的宁慎之,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否则她又怎么会嫁给皇上十多年肚子都不见一点动静!
    “我杀了你!”
    眼见仇不恃饿狼一样扑上来要撕扯她,仇希音抬起垂在被褥边的右手,像是下意识要挡住脸,只抬到半途,她的手却狠狠一扬,指间夹着的细长小瓶中的液体猛地泼到了仇不恃脸上。
    仇不恃双手捂住脸嘶声叫了起来,她的手一碰到脸就也碰到了仇希音泼到她脸上的液体,立刻疼的直甩手,啊啊地哀嚎了起来。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过突兀又迅速,姐妹俩离的又近,赖嬷嬷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等反应过来,仇不恃已经痛苦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凄厉的叫声几乎震破了屋顶,直达天际。
    “抓住她——”
    仇希音厉声喝道,“你敢!就算宁慎之死了,我也还是摄政王妃!叫你的主子过来和我说话!”
    赖嬷嬷畏惧看了看她,终是没敢上前,摄政王虽死,余威犹在,左右仇希音现在连动都动不了,她大可去请示主子再做定论。
    自己妄下决定,一个不谨慎定会惹祸上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毕竟主子对这位摄政王遗孀到底是何心意,她一直也没能摸透……
    赖嬷嬷不敢再和仇希音眼神相对,吩咐宫人守住四周,又让人去叫太医,自己则跟两个老嬷嬷箍住不停打滚嘶叫的仇不恃飞跑着将她抬了出去。
    她们刚出房门,仇希音就虚脱倒了下去,她的小腹处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绞痛不时炸起,仿佛有人恶作剧般扯着她小腹中的肠子玩儿,她虽竭力忍着却还是痛的呻吟出声。
    她能感觉到下身有汩汩的热血流出,那无声无息在她体内活了三个月的孩子,化作了一捧热血毫不留恋的要从她体内喷薄而出。
    她明明该是高兴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到来,甚至在得知它的存在后,不止一次的想要打掉它。
    可现在,随着那汩汩的热血的流出,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在汩汩往体外淌,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丝牵挂也留不住了,她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隐隐约约的,她听到有人惊呼着喊去叫裴防己,声音很耳熟,十分像她母亲谢氏的声音,只拔的极高亢而尖利,不可能是她。
    她的母亲是谢氏嫡支嫡女,端矜清傲,就算是泰山真的在她面前崩塌了,也绝不至于如此失态的。
    她有些讽刺的想着,放任自己沉入到那黑暗的所在。
    那里,她再一次见到了宁慎之,宁慎之还是端着水印梅枝的甜白瓷小碗坐在她床头,轻声的唤她,“音音,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她勉力睁开眼睛,最先入眼的就是他举起的勺子中那漆黑如夜空的米粒,这么快,她就又梦到了他,想来也是,她本来就活不长了,被仇不恃这么一折腾,肯定死的更快。
    她小腹处的绞痛还在持续着,仿佛永无尽头,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用她的肠子胃做绳玩着江南闺中女子最爱的翻花绳的游戏。
    她知道那是错觉,她曾看遍了大萧能找到的所有医书,清清楚楚的知道落胎的痛来的虽然剧烈,却绝不会持续这么久。
    那个还没有来到这世上的小生命脆弱如琉璃,轻轻一碰就碎,连那碎的声响都只有那么片刻的时间。
    “不过是要你吃一口饭,倒似是要你的命一般,又要借口说肚子疼了?”
    他说着将碗勺放到床头的方几上,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她却惊的浑身一颤。
    他似是有些失笑的意思,只脸上的表情还是一贯的淡漠,伸出一只手握住她垂在床边左手,一手去揉她的肚子,“我帮你揉揉”。
    他的手干燥温暖,他的动作轻柔缓慢,指间却似夹着刀片,随着他轻柔缓慢的动作割开了她的中衣、小衣,又割开了她的肚子,一层又一层。
    她不记得在哪本书中看到过,人的腹腔其实是有很多层皮肉的,要想剖腹取子,又不伤及胎儿,须得一层又一层的仔细小心的割开,一直到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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